七、羽翼

　　“十天之后，我会下来接各位。希望你们能够帮我这个忙。”凌君走之前诚恳得说道。“因为前几天出了一些意外，我们大师兄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他希望能够见到各派的代表人物，共商大计。天空之城实乃诛仙剑的本体，万万不得落入世间。这是大事，还希望二位借着这十天走动一番，邀请好手上天空之城一叙。”

　　那一夜，凌君恭敬的鞠了一躬之后，从容而去，浮向半空。

　　“他是……”李诗若有点迷迷糊糊的，并没有完全明白刚才凌君所说的那些话。

　　“不简单。”齐昊说道。

　　“啊?”李诗若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个人不简单。”齐昊继续说道，“依照以往，如果一个人悄悄的踏上我的房顶，我必然是拔剑而出的;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十分安静……怎么说呢，虽然我第一时间怀疑他是一个刺客，但是我依旧没有拔剑。你知道为什么么，诗若。”

　　“不知道……”李诗若小心的回答道。

　　齐昊抬起头，看着凌君消失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回去吧，按照凌君说的一样，找一找其他门派的高手。”齐昊说着，转身回屋，开始收拾行李;剩下李诗若一个人在外面，不知所措。

　　夜色如水，一切趋于平静。唯一的不同，就是河阳城遥遥无际的上空，那漂浮了不知道多久的天空之城，正在一点，一点的倾斜。

　　凌君踏上了天空之城之后，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平常的颤动。周围迅速涌上来了许多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的人，见到凌君之后纷纷半膝跪下：“二当家!”

　　“大师兄还好么。”凌君匆忙问道，语气之中透露着急切。

　　“和张小凡一战，大师兄伤了元气，恐怕……”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话声未落就再也说不下去，低下了头。

　　凌君没有再多说什么，也低下了头。但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凌君咬牙的声音。

　　自古以来，青云十脉每一任大弟子都会肩负起用自己生命精元来维系天空之城这把巨剑漂浮的使命。修真之人，每一个本来寿命都非常长，而且延年益寿不容易衰老;但是由于此举耗费大量的精力而且需要夜以继日，所以会大大磨损这个人的寿命。自古以来，能够独自担当悬浮巨剑的大弟子里，一般都不超过二百年就会死去;而凌霄天赋异禀，加上后天的修炼，已经独自承担了三百七十年的巨剑。所有人都认为凌霄就是降服古剑诛仙本体的上人;无奈张小凡忽然现身，凌君抵挡不住，使得张小凡杀入天空之城的剑柄位置，扰乱了作法的凌霄，这才导致巨剑的陨落。

　　本身将这把一个城市般巨大的石剑升入空中就足够凌霄受得了，偏偏还要同时应付张小凡。纵使凌霄已经熟读天书第五卷，却也无力回天;如果是百年之前，也许凌霄还可以在举剑的同时硬拼张小凡不落下风;但是百年来诛仙戾气的侵蚀使得凌霄的双手早已干涸，加上凌霄心里惦记的只是将天空之城复原，这才被张小凡伤了元气。

　　此时此刻，凌霄正在内殿静养;但是，天空之城的倾斜就是一个最明确的信号：凌霄，就要不行了。

　　凌君走入了后殿，而凌霄正安静的坐在法阵正中。凌君看了一眼正在吸收天地精气的大师兄，咳嗽一声，吩咐左右退下，让其静养。其他黑衣人退出门去，从外面掩好门，便匆匆散去。

　　凌君没有言语，走向了自己的师兄，很随意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还有多久。”凌君问道，抬头看着天空。

　　“不超过一个月。”虽然凌霄依旧气如虹中，但是却少了几分锐气在里面。

　　凌君叹了口气：“你已经支撑了够久，是该歇歇了。师兄，这一辈子都为了下面的人而在这里燃烧生命，你从来没有后悔过么?”

　　凌霄睁开了疲惫的双眼，转头看着自己的师弟：“这就是青云十脉的使命。”

　　“我下去见到了龙首峰的首座，不过尔尔。”凌君说道。“为什么不是他们这种人上来看守天空之城，而是我们?”

　　“这是宿命。”凌霄显然不打算和自己的师弟争论这个问题，只是收了阵法，而后活动着自己早已经焦黑的双手。“这么晚过来找我，恐怕是有事吧。”

　　凌君闻听此言，笑了，笑得非常苦涩：“果然，最了解我的人，还是大师兄。”

　　“那么，告诉张小凡天空之城所在的人，也是你吧。”凌霄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问道。

　　凌君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果然，什么也瞒不了你么。”

　　“我们只有满月的时候，天空之城才会悬于河阳村正上方;就算张小凡知道天空之城的存在，也不会知道天空之城的所在。他既然能在前几天上城，必然是有人告诉了他关于天空之城的一些事情……”凌霄缓缓道来，条理清晰，容不得人反驳。

　　“因为我不想死。”凌君站了起来：“我们兄弟从小修真得道，却必须在这里为了一把破剑耗尽真元终其一生;哥，你真的就不曾想过反抗这种宿命吗?”

　　凌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同样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说道：“你的生命是生命，但是你的脚下是天下苍生。换作是你，又能如何?君，不要犯傻了。”

　　“我想试试。”凌君看着天空的月色，淡然说道。

　　“从小到大，哪一次切磋，你曾经赢过我?”凌霄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弟弟凌君深夜前来的含义，于是亮出了手，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所以我故意引张小凡上城，伤你元气，为的就是今天可以一举败你。”凌君并没有遮掩自己的阴谋，坦然说出。

　　“我知道。”凌霄的答案显然出乎了自己弟弟的意料：“我和张小凡交过手了，虽然以他的实力，你胜他确实不易;但是单纯说他要胜你，也绝非易事。但是你却一炷香不到就败下阵来……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凌君垂下了眼睛：“哥，你不怪我?”

　　“自己的弟弟，当哥哥的自然要让着一些了。”凌霄说着，半空的月光又如同泉水一般流畅了起来，环绕在凌霄的双手上。“如果我赢了，我死后，天空之城就拜托你了。”

　　凌君摇了摇头：“我已经准备好了十二副羽翼，准备从下城引取个中好手;这些年，你一直在为巨剑所努力，而我已经找出了一种邪术，可以取他人精华与魂魄来维持诛仙的悬浮。”

　　凌霄闻听此言，第一次变了脸色：“这，这等邪术，取人魂魄，你如何下的去手……”

　　凌君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邪术虽然我早已成功，但是我知道我和你说了之后你也一定要拒绝。哥，你就是过于仁义，使得所有人都在看你笑话。第八代弟子根本就没有人想要修炼天书来接班送死，纷纷都说你降服了古剑诛仙。只有我知道，你是在硬撑。这种生存对你来说，就是一种侮辱，一种折磨。唯一值得我欣慰的是，你受得这种屈辱，今天就会由我亲手结束。”

　　凌霄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句的说道：“羽翼是我们天空之城邀请下城的朋友才会赠送的法宝，是希望的象征，只有历代青云门的掌门才有资格享有;但是你却准备用其杀害下城的修真同道……凌君，你已经走得太远了。我今天就要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凌君缓缓双手合十，说道：“送你一程。”

　　所有天空之城的人，都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而天上的月光也如同被什么所吸引一般全部凝聚在天空之城的大殿之中。

　　这份震动，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天空之城终于重新趋于平静。

　　凌君站在大殿之中，摆好了自己哥哥的身体，将其盘腿放在了法阵之中，然后重新祭起法阵，天空之城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

　　看着凌霄垂下去的头，凌君淡淡问道：“我与张小……不，我与现在的鬼厉，孰强孰弱，还请大师兄指正。”

　　说罢，一道道被凌霄所召唤的月光离开了他的身体，重新使得月亮明亮了起来。

　　凌君缓缓步出大殿，敲响了天空之城的大钟。不消一刻，所有人聚集在了城上，等待着召集他们的二师兄吩咐。

　　“大师兄，圆寂了。”凌君只是简单得说道，而后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如果……在朦胧之中，凌君回想着刚才和凌霄战斗的种种：如果，最后不是凌霄念及兄弟情深，在最后一招“月朗星稀”时收了四分力道，那么自己可能就不是重伤，而是被一掌轰得魂飞魄散、不成人形了。

　　是谁杀害了凌霄?是我吗?凌君在心里问自己。不，当然不是;自己的大哥迟早要死，就是因为下城的这些人惧怕古剑诛仙的力量，所以逼迫自己的大哥耗尽生命!是下城的那些人逼死了大哥，自己只是给了大哥一个尊严的解脱。没错，是时候了，青云十脉已经被人利用了七代，现在，是时候让下面的那些人……

　　血债血偿。

　　八、碧瑶

　　鬼厉醒来的时候，生起了一股炭火，抓来了几只野兔烧饭。正当他掏进怀里准备拿出盐巴时，却意外的拿出来了一片淡绿色的衣角。

　　那是前几天一个黑衣人给他的。鬼厉在接过这片衣角的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立刻上前一步，低声喝问道：“碧瑶在哪里。”不错，这正是碧瑶衣服其中的一片;自从狐岐山崩塌之后，鬼厉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件羽裳;但是面前这个人，却拿着衣角出现……

　　这个黑衣人正是凌君。

　　“想要碧瑶复活么?”凌君淡淡的问道。

　　鬼厉并没有如同想象中激动，只是淡淡、却有决绝的说：“一定。”

　　“复活碧瑶，可能会唤醒古剑诛仙，天下又会经历一次如同兽神乱世一般的灾难，你能为天下苍生承受吗?”凌霄继续问道。

　　“在所不惜。”鬼厉一字一句，丝毫没有犹豫。

　　显然这个答案震撼了凌霄，他晃了晃，自言自语般说道：“如果我大哥也如同你一般想法，多好……”

　　“碧瑶在哪里?”鬼厉问道，并不理会凌霄的自说自话。

　　“另一个世界，但是我能将她的魂魄、躯体召唤回来。”凌霄笑了，他已经看穿了鬼厉绝对会因为自己手上的筹码而成为一个听话的傀儡。“但是，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十件也可以。”鬼厉立刻答道，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

　　凌君点点头，说道，你研读过天书，应该知晓天空之城这四个字吧?

　　鬼厉略微皱眉，良久回到：“那不过是……”

　　“它是古剑诛仙的本体，是真实存在的。”凌君说道：“月圆之夜，它就会悬浮在河阳上空。你可以御剑而来;上来之后，我会带你去帮我杀一个人。然后，我帮你复活碧瑶，我们两清，如何?”

　　几乎想也没有想，鬼厉就已经答应了这个要求。鬼厉已经不管不顾，只想要碧瑶可以回到自己的身边。

　　和凌霄一战，确实也令鬼厉伤了元气;而在最后，鬼厉勉强占了上风，击倒了凌霄，自己也法力不济跌落于天空之城。但是凌霄在最后一刻身后顿现魔光，两支硕大的羽翅翩然而舞，整个人都变得道法精进。“不要再痴迷于穿越时空，你做不到的!”凌霄最后一次忠告悲情所困的鬼厉，但是看到那个男人坚决的眼神，凌霄就知道自己这是无功而返。激战至极，鬼厉终于领教了天空之城那可怕的力量。虽然事出意外，但是鬼厉却没有盲目心急，而是等待着下一个月圆之夜，重新踏入那柄巨剑之上，寻找蛛丝马迹。他知道，天空之城上人人都道法极高，自己一人前往，实在难以驾驭……随之，鬼厉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也会为了自己的女人毁天灭地的人。

　　陈御风。

　　这就是为什么之后鬼厉一人夜入青云邀请陈御风出山的原因。而另一个男人……七杀……

　　七杀一直在追杀自己，鬼厉也知道。但是不知为何，鬼厉总是对七杀这个痴情于碧瑶的人下不去杀手。每一次七杀见到鬼厉后那句“张小凡是你害死了必要”疯狂的呐喊都会让鬼厉心里一抽。也许，只有七杀的存在，才让碧瑶的存在感更加真实与强烈吧。

　　想了许多，闻了闻，肉都已经略微老了;鬼厉这才赶忙拿出作料开始烹饪，准备着自己的饭食。而那片衣角，鬼厉仔细看了看，之后小心的收了起来贴身放好。

　　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张小凡才是张小凡，而不是那个人见人怕的鬼厉吧。

　　与此同时，齐昊已经回到了青云门内，正在同萧逸才禀告河阳的巨变。萧逸才听闻之后一直没有言语，最后良久，才问了一个看起来不相干的问题：“你说你遇到了一个天空之城的人?当时你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时候为什么不动手呢?”

　　“……”齐昊先是沉默了一会，继而坦然道：“因为赢不了。”

　　萧逸才向后靠着，默默的摇了摇头：“天书第五卷的精髓果然可以让人更上一个台阶。”

　　“萧师兄，这次他们让我们上城，不知道是为了……”齐昊小心问道，已经猜到了掌门可能比自己要知道的多一些;毕竟当时凌君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是不是青云门掌门。

　　“不清楚，但是从你说的河阳巨变来看，天空之城可能需要几个好手。”萧逸才说道。“青云十脉自古也没有什么和我们之间太多的往来，这一次，肯定是有了什么大事。这种事情耽误不得，你速速找回陈御风，我明天去请南宫烈，然后天音寺那边也需要和大师商谈一下。十天之后既然他们会来，我们也不得失了礼数。”

　　齐昊点头称是，然后急急离去。

　　萧逸才看着大殿的正中，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天空之城的人按说只会和青云门掌门联系，这一次却出现了除了自己知晓的凌霄以外的人，是福是祸，无从知晓。

　　一切，真的只能看宿命的安排了么?

　　萧逸才苦笑，却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因为，这就是宿命。

　　尾声、残世

　　又是一个圆月之夜。

　　鬼厉站在天空之城的正下方，抬头仰望;那巨剑的影子正在月空正中，衬托了一片皎洁。而鬼厉身边，站着的人正是从天空之城特意下来接应的陈御风。

　　“上城之后，我对付凌君。”鬼厉抬着头，缓缓说道。

　　“其他人交给我。”陈御风抚摸着无念，淡然应道。

　　“如果是你认识的人……”鬼厉收回目光，不信赖的看了一眼陈御风。

　　认识的人?那个可爱的师妹李诗若?曾经和自己苦战过的南宫烈?同样被情所困的七杀?还是那个鬼头鬼脑的菩提?一起经历过的一幕幕都重新浮现在了陈御风的眼前，在夜空中此起彼伏。面对着那些人，手中的剑，又该何去何从?

　　但是，那前世曼妙的魅影，已经掩盖了万里晴空，遮盖了陈御风凌空的双眼。

　　“人挡杀人。”陈御风说道。“佛挡杀佛。”

　　一声轻响，两个身影拔地而起，向着天空之城飞去。

　　那个夜晚，莫名的响起了歌神。

　　那个一袭碧衣的女子，身后幻化着轻盈而又虚无的双翅，在月空正中，轻声歌唱。